趙曉倩想起身,她等的就是現在。
可不知道為什麼。
大約是那姑娘沒跟著一起出來,也大約是……腿麻了。
一直到余懷周坐出租車離開,趙曉倩都沒起身。
夜色濃重。
趙曉倩被暑氣熏騰到腦袋發暈。
無意識的劃開了一直在響的手機。
“你中午就從金珠離開了。”余懷周聲音急躁,“你去哪了?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趙曉倩。”余懷周惱了,“你說話啊,怎麼了?!你他嗎在哪呢!”
趙曉倩眼淚突然下來了。
她抬起袖子把臉上的汗和淚水擦干淨,“我……”
她舔了舔干澀的唇,“我在應酬,你別凶我。”
“我……”趙曉倩彎了彎唇角,“我……”
“余懷周。”趙曉倩眼淚再次往下掉,“我……金珠現在的攤子太大,副總自己不行,我找好經管團隊了,下禮拜一就上崗,我退下來了,以後……以後有很多很多時間,可以帶余久安,可以陪著你,你……”
我知道感情易逝。
但……
但……
“你要接著……”
手機滴滴兩聲,因為沒電關機了。
趙曉倩蹲在大樹下大汗淋漓,仰著頭,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似從粉白的臉頰上顆顆滑落,她崩潰的嚎啕大哭,“你要接著愛我啊。”
趙曉倩的哭聲被遠處酒店出來的一行人打斷。
和趙曉倩年輕時很像的姑娘為首,帶著一行西裝革履的人走近。
恰好停在了趙曉倩蹲守半天的樹邊。
她回身,客氣伸手,“辛苦了,盡快按照圖紙把布置改出來。”
為首的一男人沒接她的手,抱著一扎厚厚的文件,“我們可以按照圖紙布置出來,但您能確定余總不會再改版了嗎?”
他嘆了口氣,“這是這月裡改的第十版了。”
“別說只是個求婚,就算是拉出來做貴族的婚禮,規格也超了。”
男人再嘆口氣,“你確定他要求婚的對像是他已婚八年的太太,不是M國公主嗎?”
秘書收回手,直接了當,“我們余總給的足夠多了,如果你這邊吃不下,京市大把的人等著接。”
她在男人想找補時淡道:“婚慶公司最難和甲方溝通的是策劃,我們余總親手策劃,指派給你們的只是按照圖紙一比一還原而已,如果這些都做不到,安饒下個月新任總經理的任命晚宴以及往後的年會等,你這邊可以直接把單子撤了。”
男人在她甩頭想走時追上去,“別別別,我只是開個玩笑。”
秘書淡道,“余總雖然馬上就要退了,未來帶領安饒上市的是現任副總和正在交接的經管團隊,可他依舊是百分百控股,即便上市稀釋股權,占股也不會低於百分之五十一,他不是你們一個小小婚慶公司可以任意編排的。”
男人抓著她不放,連連道歉。
秘書雲淡風輕的伸手,“求婚後是婚禮,確定能接嗎?”
男人手握上,牢牢的,“一定能,必須能。”
趙曉倩在人走遠很久才回神。
她扶著樹干甩了甩腿。
一瘸一拐的上車,啟動車輛回家。
剛開出去一段路。
遠處疾馳而來一輛黑車。
車燈像是兩個太陽。
大喇喇的擋住了趙曉倩的去路。
趙曉倩在車門被猛的拉開後解開安全帶。
“你!”
像是炸雷一樣的字眼鑽到耳朵的同時,趙曉倩伸手,“抱抱我。”
趙曉倩坐在車裡,一身煙味。
余懷周的氣卻生不出來。
因為她的低馬尾亂糟糟的。
鬢邊漆黑的發被汗漬黏在了腮邊。
眼睛紅彤彤且帶著未褪的水汽。
唇角下撇著,很可憐很可憐的盯著他。
余懷周最受不了的就是趙曉倩這個樣子。
在床上的時候,是受不了到想把她揉爛塞進心肝脾胃腎。
在外面。
是受不了到心髒像是被揉爛。
和趙曉倩在一起的時間越長,這種感覺越濃郁。
現如今的余懷周說不清楚自己是怎麼了。
對趙曉倩心越來越軟。
也越來越不放心趙曉倩不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
明明金珠如今的業務不止局限於藝人,自制電視劇電影。
還橫跨到了動畫行業。
趙曉倩本人不管去哪。
永遠是眾星捧月,人人敬之畏之。
可以說在圈內。
她說讓哪個藝人被封殺,那藝人明兒一定會被封殺。
她說要哪個雜志的頭版,便有一堆雜志捧著頭版過來,不為和她資源置換,只為賣給她個人情。
但就是不放心。
怕她在自己視線之外被欺負。
還不放心的是歲月溜走,趙曉倩的魅力不減反增。
從前身上總帶著的拒人以千裡之外早就不知道溜去了哪。
尤其公司剛來的大學生,只是一眼就惦記上了多年如一日,沒有被歲月印下任何痕跡的趙曉倩。
余懷周不想干了。
他因為擔心冒出來的火氣在趙曉倩紅彤彤可可憐憐的目光下通通變成心軟。
伸手把從車上蹦下來的趙曉倩抱了個滿懷。
沒問趙曉倩懷疑多久了,懷疑為什麼不問。
為什麼沒出息的跑來這蹲一下午,不給他打電話,接了他電話不罵他,不說狠話。
反而可憐巴巴的說著讓他心髒酸成一團的沒出息話。
最過分的是哭鼻子。
余懷周通通沒問,就是抱的她緊緊的,“對不起。”
余懷周臉埋在她頸邊,“我不該為了給你個驚喜瞞著你,不該讓你胡思亂想,不該讓你哭,我……趙曉倩,對不起。”
趙曉倩吐話,“哦。”
只是一個字。
余懷周知道她知道了。
余懷周沉寂幾秒松開她,翻舊賬的老毛病重啟,“你個沒出息的笨蛋。”
他抬手搓她的臉。
這兩年余懷周越來越喜歡這個動作。
因為想給趙曉倩搓出兩道皺紋。
搓著搓著舍不得用力了。
他捧著她的臉,“你怎麼這麼沒出息。”
“懷疑我出軌了該找上門去大耳光扇在我臉上。”
“說那些話干什麼,還有,你哭什麼哭!”
余懷周狠狠的親了她一口。
八年的時間,趙曉倩沒變。
余懷周卻變了。
臉部線條從輕微女氣,變得硬朗很多。
眼神同樣變了。
從從前的高傲勁勁,變成銳利又冰涼。
情緒鮮少外泄,像是除卻冷淡,別的情緒詞彙並不在他的認知系統裡。
可在趙曉倩面前。
他依舊是從前那個高傲的青年。
情緒多變並神氣活現。
此刻的余懷周眼底竄出火氣,“沒出息,沒出息沒出息!”
他咬牙切齒,“你怎麼這麼沒出息。”
趙曉倩眼睛亮晶晶的,臉在他掌心蹭了蹭,像個孩子,“我只對你沒出息。”
趙曉倩對著微怔的余懷周軟聲說:“只對你而已。”
余懷周眼底重新燒起來的火氣被撲滅了。
他捧著她的臉,額頭輕撞她的,“我在呢。”
他補充,“下禮拜後一直在。”
這晚趙曉倩不想坐車了。
要余懷周背著她回家。
余懷周從了。
趙曉倩趴在他背上,勾著他的脖子和他小聲說話,“你什麼時候打算退的?”
“安驍成立三個月。”
趙曉倩不信。
余懷周嘟囔,“要不是當年答應過要配得上你,我早就不干回家吃軟飯了。”
這是真的。
余懷周開始的三年在家閑著,不是余久安需要人照顧,是因為不想離開趙曉倩。
想見她抱著孩子就能去,余懷周有點迷上了那個滋味。
後來余久安上幼兒園了。
有了大把時間的余懷周不得不爬起來。
只是三個月,他煩了。
尤其是他媽的要出差。
趙曉倩十次裡有兩次能陪他就不錯了。
從那起,余懷周就想退了。
遲遲沒退,是因為金珠發展太快,還有境外游朝手下人發展的也太快,連帶著趙曉倩身上的礦區越來越值錢。
余懷周只能卯足了勁追。
追啊追,追啊追。
算算現在的規模上市後足夠了。
余懷周正式打算退了,開始策劃給趙曉倩一個求婚。
他正式打算退,在趙曉倩想退的前三天。
一直沒上市。
一是因為互聯網和娛樂公司性質不同。
上市要去國外跑很多趟。
二是因為不想退了後操心市值更迭,被趙曉倩不斷朝上爬的資產追下去。
只能耐著性子就這麼熬了五年。
趙曉倩聽完後把心口的蜜糖按下去,但唇角還是帶上了竊喜的笑。
最開始一點點,後來笑的忍不住了。
咯咯咯就罷了。
還晃起了腿。
余懷周失笑,“德行。”
趙曉倩摟緊他,“余懷周。”
“恩?”
余懷周以為是甜言蜜語,哪知趙曉倩開口迸出一句,“林邵青長大了。”
余懷周皺眉沒懂什麼意思。
趙曉倩趴在他耳邊解釋,眼睛瞪圓小聲問:“長大就長大唄,為什麼不跟少艾去畫展啊。”
余懷周白了她一眼,想說長大和少艾有關,內疚慚愧無法面對唄。
睨了眼趙曉倩的眼睛,側臉親她一口沒說。
趙曉倩是個藏不住話的性子。
這是小孩的隱私。
不適合告訴趙曉倩。
余懷周沒說,趙曉倩也沒追問。
她本告訴余懷周就不是想要答案的。
就是單純的想說而已。
這一個月之前的每晚。
趙曉倩對余懷周總有說不完的話。
卡斷的一個月。
她想續上。
她晃腿在他背上接著和他嘮叨,“游朝不在家,你明兒要抽時間去看看林邵青,和他講講生理知識,青少年的啟蒙很重要。”
“好。”
“安敏喜歡上的那高管,你抽空給撮合一下,合適就處,不合適就算了,別耽誤她。”
“好。”
“我跟你說,我感覺你認知錯了,余久安智商一點都不高。”趙曉倩撇嘴,不像媽似的嫌棄,“他像個弱智。”
余懷周:“恩?”
“不止你認知錯了,游朝和林邵青都認知錯了。”趙曉倩叭叭叭的,“南珠上禮拜給余久安打電話,說旅游回來給他帶禮物,問他要什麼,你知道他說的什麼嗎?”
余懷周:“奧特曼?”
“對對對,就是這個,說奧特曼眼裡有光。”趙曉倩呲牙,“你還樂,我都丟死人了。”
趙曉倩揮舞雙手,“林邵青和他這麼大的時候早就不玩玩具了,他還有光。”
余懷周笑的直不起腰。
趙曉倩揪他臉,“你要管管他。他除了張臉帶出去讓我長臉,哪哪都不能帶出門。”
余懷周:“明兒我揍他。”
“騙人,你才舍不得。”
“真的,不騙你。”
趙曉倩糾結了下,“算了吧,八歲喜歡奧特曼其實也挺正常的,上次咱倆一起逛街的時候,有個小孩和我差不多高,還抱著個奧特曼呢。”
“行。”
“還有還有……”
八月的夜風,熱意依舊。
趙曉倩和余懷周身上都起了一層黏膩的汗。
余懷周背著未曾放下。
趙曉倩摟著同樣。
任由一盞盞昏暗路燈把二人相依偎的影子拉長再拉短。
風不斷。
趙曉倩的軟聲話語也不斷。
她沒說破知道余懷周要給她的求婚。
余懷周也沒說破。
就這麼唇角帶笑一路背著趙曉倩朝家的方向走。
聽著一個月沒聽見,突然發現想的要命的一句一句又一句……另類甜言蜜語。
沒出息的趙曉倩,只有在無憂無慮時才會吐出只給他聽的甜言蜜語。
——全文完。